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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郊别院，梅林初绽，暗香浮动，与外界的风雪严寒仿佛两个世界。
暖阁内，地龙烧得温暖如春。
沈清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，身着一袭天水碧云锦常服，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，膝上盖着柔软的绒毯。
两年多的运筹帷幄、历经风霜，让她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沈清的温婉，眉宇间沉淀下一种冷静而疏离的威仪，如同经过淬炼的寒玉。
听着侍女的低声禀报，她缓缓睁开眼，眸中一片清明，并无丝毫意外。
“他终于来了。”声音平静无波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。
“请他到前厅等候。”她淡淡吩咐，并未立刻起身。
前厅里，萧绝坐立难安。
他忍不住打量四周，试图找出一些关于主人身份的线索，却一无所获。
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与不俗的品味，更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神秘感。
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，就在萧绝的耐心即将耗尽时，方才的侍女才再次出现：“侯爷久等了，我家夫人请您过去。”
萧绝被引入内间暖阁。
暖阁布置得极为雅致，多宝阁上摆放着古籍玉器，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。
软榻上，那位传说中的苏夫人依旧戴着面纱，姿态闲适地倚着，仿佛只是接待一位寻常访客。
“镇北侯大驾光临，寒舍蓬荜生辉。”
她开口，声音透过面纱传来，带着一丝经过伪装的、江南口音的软糯，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清冷疏离，听不出年纪。
“苏夫人客气了，是本侯冒昧打扰。”萧绝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一丝被怠慢的不悦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那根显眼的手杖和微跛的坐姿上。
残疾......
他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，随即被更大的焦虑覆盖。
“实不相瞒，本侯此次前来，是有要事相求。”
“哦？侯爷请讲。”沈清的语气依旧平淡。
萧绝深吸一口气，将粮草被劫、朝廷问罪、急需筹措粮食之事和盘托出，言辞恳切，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近 乎哀求的语气。
“若能得夫人仗义相助，渡过此次难关，镇北侯府上下，必感念夫人大恩大德，日后定当结草衔环，厚报夫人！”
沈清静静听完，指尖轻轻拨弄着手炉上精美的花纹，沉默了片刻。
这沉默让萧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
“十万石粮食，可不是小数目。”她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，“如今北境雪灾，朝廷急需，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一日三涨，且有价无市。”
“本侯知道此事极为为难。”萧绝急忙道，“但如今唯有夫人有能力相助。价格方面，只要合理，本侯绝无二话！”
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沈清轻轻笑了笑，那笑声意味不明，让萧绝的心揪得更紧。
“侯爷，明人不说暗话。如今这个情势，这个数，”她报出了一个让萧绝眼皮狂跳的数字，“恐怕连五万石都买不到。”
萧绝脸色瞬间苍白如纸：“那......夫人开个价？”
沈清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，轻轻晃了晃。
“三......三倍市价？”萧绝失声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！
“而且，”沈清仿佛没看到他的震惊，补充道，“现银结算，不赊欠。粮食交付之日起，三日内，银货两讫。”
萧绝倒吸一口冷气，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。
三倍市价！现银结算！
这简直是要掏空整个侯府多年积累的大半产业。
甚至可能需要变卖祖产。
“夫人此举，是否太过。”萧绝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，额角青筋跳动，“这简直是......”
“生意场上的规矩，侯爷应当比民女更明白。”
沈清打断他，语气依旧平淡，却带着冰冷的压力，“奇货可居，愿买愿卖。侯爷若觉得不妥，大可另寻他处。想必，总有愿意‘公道’待侯爷的人。”
她作势便要端茶，示意送客。
萧绝猛地握紧拳头，指甲几乎嵌进掌心。
他知道，自己没有选择。
若凑不齐粮食，丢官罢爵、抄家问斩都是眼前的事。
留着那些银钱产业又有何用？
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。
他从未想过，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商贾女子逼到如此境地。
“好！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，声音嘶哑，“就依夫人所言！三倍市价，现银！但粮食必须三日内筹措到位，送至京西大营粮库。”
“爽快。”沈清颔首，仿佛只是做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生意，“契约已成。侯爷请回去筹备银两吧。粮食，三日后子时，自会有人送到指定地点。”
萧绝心中憋闷欲炸，却不得不拱手：“多谢夫人解围之恩。不知夫人可还有其他要求？”
他几乎是机械地问出这句话，不抱任何希望。
沈清似乎思索了片刻，目光无意般扫过窗外萧绝来时所乘的、带有镇北侯府徽记的马车。
“听闻侯爷府上有一位季姨娘，一手苏绣精妙绝伦，妾身甚是仰慕。”她的语气轻描淡写，仿佛只是闲话家常。
“他日若有机会，倒想请教一二。”
萧绝一愣，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季桐。
虽觉突兀怪异，但此刻有求于人，自然满口应承：“夫人过奖。若夫人不弃，改日本侯便让她来为夫人绣些花样，或是教授绣技。”
“那倒不必劳烦。”沈清淡淡一笑，笑意未达眼底，“只是随口一提，侯爷不必放在心上。侯爷，请吧。”
萧绝带着一肚子滔天的憋屈、愤怒和沉重如山的债务离开了别院。
风雪扑打在他脸上，冰冷刺骨，却不及他心中寒意的一半。
暖阁内，沈清缓缓摘下面纱，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冰冷淡漠如霜雪的脸庞。
她走到窗边，看着萧绝的马车在风雪中艰难远去，消失在茫茫白色里，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冰冷的、近 乎残忍的快意。
萧绝。
被自己曾经弃如敝履、亲手推向地狱的人扼住咽喉、肆意拿捏的滋味，如何？
眼睁睁看着家产被掏空的滋味，如何？
这，仅仅只是个开始。
季桐，你好好等着，很快就轮到你了。